大爷学车记

龚培义

一

坦率地说，我不是一个勤奋的人，甚至还有些懒散。

懒散的人不太容易接受新事物。比如我，除了在电脑上码字，几乎就没有什么特长。现代人都会的基本技能驾驶，我却不会。有时候看着单位的同事无论男女不分老少，每天开着车逍遥来去，随时都能来一趟说走就走的旅行，心里羡慕得不要不要的。身边的朋友劝我说，快去学驾驶吧，再不学，就赶不上时代的“和谐号”了。

起初，我很犹豫。老话说，人过三十不学艺，我都“奔六”了，单位里许多年轻人已经以“大爷”相呼，何必再去折腾？但是到了前年夏天，终于经不住内心的驿动，心想，再老的大爷也有自己的诗和远方。古代那位苏轼大爷也一把年纪了，还左手牵狗右臂架鹰“聊发少年狂”呢，我怎么就不行？思来想去，下定决心，学！车！去！

没想到这个消息在单位成了新闻。一些年轻的同事见面就问我：

“大爷，你真的要学车？”

我笑而不语，故作深沉。

姿态虽然昂扬，心里却很忐忑。经常在网上看到许多学车的年轻人因为屡考不过而涕泗汹涌，我不知道像我这种五十多岁的大爷到底还能不能学会开车？再者，听说驾校的教练脾气都很大，对于笨学员说训就训。本大爷只是在地上行走的“奔六”，又不是在天上遨游的“神六”，假如到时候人家不给你留情面，那老脸往哪儿搁？

然而，开弓没有回头的箭，说出来的话就如同打出去的喷嚏一样无法收回。于是乎，找位朋友帮着联系好驾校和教练，毅然决然地开启了学车模式。

二

开启学车模式，也就开启了一段栉风沐雨的日子。驾校离家七八公里，每天要抽出大半天的时间去练车。正是盛夏季节，骑着车子在炎炎烈日或倾盆暴雨中往返奔波。这才知道，通往诗和远方的路，真的很辛苦！

其实这点辛苦并不算什么，就像古人说过的那样，天将降驾照于斯人也，必先劳其筋骨，晒其皮肤，苦其心志。对我来说，练“科目二”才是真正的“苦其心志”。

“科目二”是驾驶基本技能训练，是每位学车人必走的路径，内容很多，比如直角拐弯 曲线行驶 定点停车等等。所有项目中，我最打怵的是倒车入库。这个项目是在地面上画一个方框，要把车准确地停在框里，车轮还不能压边线。操作的时候，什么位置转方向，往哪边转，什么时候回方向，回多少度，都有严格要求，不能有丝毫偏差。说起来并不复杂，问题是当我哆哆嗦嗦开始练习的时候，自己的手脚怎么都不听自己指挥，车轮不是压左边线，就是压右边线，甚至有时候根本就停不到框里。

时间长了，我成为边线最怕见到的人。其实，我也不愿意压它们，所以每次从车上下来，内心都很沮丧。用一句当时网上流行语说：“我的内心几乎是崩溃的”。

同车练习的小韩大学刚毕业，小姑娘人美心善，经常安慰我：

“大爷，不要着急，已经很不错了。”

教练脾气也挺好，对我的笨拙并不生气，反而和我开玩笑：

“这不能怪你，主要是画线的人把框画小了，下次我让他们画大一些。”

我啼笑皆非，再环顾整个驾校，别人都比我练得好。旁边一辆车有位姓赵的老兄比我还大两岁，练得也比我好。我就纳闷：练同样的车，淌同样的汗，哆同样的嗦，怎么别人能行我就不行呢？思来想去不得其解，于是发了条朋友圈，算是自嘲：

“我发现我是一个非同凡响的人，在驾校，年龄正数第二，成绩倒数第一，反正我都能拿到名次。”

没想到朋友圈内反响热烈，有调侃我的，有鼓励我的，还有位弟兄给我传授“秘诀”：学车关键是要学会“动手动脚”，这跟在电脑上码字或者跳交谊舞不一样，在电脑上码字只要两只手动作就行了，脚不要动，脚动就打不了字；跳交谊舞只要两只脚动作就行了，手不能动，手动就有人骂你不正经；开车却要手脚联动，分工协作，手负责上三路：控制方向 操作灯光 变换档位；脚负责下三路：控制离合器 油门和刹车。

按照他传授的“秘诀”练习，效果挺好。一个多月之后，我们同车学员一起前往徐州的焦山考场，去参加考试。

早上四点多钟就到了考场，还是晚了，考场外人山人海，蜿蜒的队伍排了数百米长，人人紧张，个个忐忑。与驾考人员的火爆形成鲜明反差的是，工作人员的态度冷漠而且倨傲，居高临下地对考试人员呼来喝去，仿佛他们能决定全人类命运似的。不过，看到我在那儿排队，他们倒是很同情：

“现在的孩子也太娇惯了，考个试还非要家里大人来给排队！”

我有些汗颜，但却没好意思跟他们解释。总不能跟人家说，我是驾考界的范进吧？

三

科二考了两次才过，算是踉踉跄跄地来到了科三的地界。

科目三的内容是道路驾驶，也就是要真刀真枪地在实际道路上练活了。

教科三的是另一位年轻教练，他的风格与科二教练完全不同。科二的教练比较耐心，也喜欢用开玩笑的方式来活跃气氛。科三的教练却相当严肃，有点像是从焦山考场调过来的。

直到现在我都没弄明白，为什么我第一次见到这位教练时就有些紧张。反正从见他第一眼我就一直在想，我没在什么时候欠过他钱吧？

第一次练车就开始哆嗦，虽然起步停车这些基本动作在科目二的时候就练过了，但是那是在驾校的院内进行的，没有心理负担。现在转移到了外面的马路上，不由自主地又开始紧张。看到路边过往的行人，感觉他们随时都像要过来碰瓷似的，自己的手脚又开始不听自己指挥了。

好不容易起了步，刚走没几步，路边一辆电动车靠近车道。赶紧踩刹车，却忘了踩离合，熄火了。

偷偷瞄了一眼坐在副驾上的教练，面无表情，但明显地感觉到他从鼻孔发出的一声冷哼。

再次起步，到路口的时候遇到红灯，踩刹车时又一次熄火。

教练的表情明显地不耐烦了，只发出一个字：

“切！”

还没等到重新点着火，绿灯就亮了，后面的车纷纷鸣笛催促。紧张的情绪从心底蔓延，汗流浃背，手忙脚乱，又应了那句话：“我的内心几乎是崩溃的！”

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开完一圈，路边停车的时候，第三次熄火。

这一次，内心崩溃的的是教练，他冲我大吼：

“同样的错误连犯三次，你长脑子了吗？最基本的动作你都不行，像你这样的，神都教不会！”

脸腾地一下就红了，下了车就往路边瞅，找地缝。

回家之后情绪低落，对自己的表现而深深自责。同时也有一些担忧，今后可能很难与这位教练在一起愉快地玩耍。心
想，与其天天让你训得灰头土脸，还不如趁早闪了你，大爷不跟你玩了！

第二天就从驾校辍了学，重新开启上班模式。

大约一个多月后的一天，在上班的路上遇到了练科目二时那位比我还大两岁的老赵。聊天之后才知道，他的科目二也已经过关，科三同样只练几天就不练了。原因竟然跟我一样，受不了教练的白眼，辍学回家。

我不知道老赵是不是与我遇到了同一位教练，但对他的遭遇感同身受。我问他：

“挨训的时候，心里很难受吧？”

“咳，当时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！”

哈哈哈，当时我就笑了，同是天涯沦落人，辍学只因挨了训，连心态跟我那时候都是一样的，看来也是个要面子的人！

当下与老赵约定，下次再学科三的时候，咱两个老头一起去，互相做个伴也壮个胆，有车同练，有训同挨，东风吹战鼓擂，两个大爷怕过谁！

四

岁月如梭，一晃两年。眼看着三年的学车期限还差几个月就要到了，我和老赵选择复学，再一次开启练车模式。

这次的教练性格极好，从不训人，即便你的车开得再不像话，他也一笑而过。跟着这样的教练学车，心态自然放松，尤其是我和老赵这样的大爷，学得慢忘得快，手脚僵硬，正适合这种练车氛围。

实事求是地说，这次我练得不是最差的，最差的应该是医院的一位护士。说护士练得最差，是因为她有许多骇人听闻的事迹。有一次轮到她开车的时候，正在路上走着，对面来了辆大车，可能是大车的速度稍快一些，护士竟然松开双手，捂住双眼，哇哇大叫：

“妈呀，吓死我了！”

全车的人包括教练差点把鼻涕泡泡笑爆炸了，人家的车在对向车道上正常行驶，你紧张什么？

护士的性格非常好，每天嘻嘻哈哈地来与我们一起练车。有一次，她练车又没练好，她不从自己身上找原因，却嘟囔道：

“唉！点儿太背了！跟三个泥抹一起练车，我怎么能练好？”

“泥抹”是我家乡的俚语，表示一个人笨拙 不开窍的意思。“三个泥抹”指的是和她同车练习的老赵 我和一位小学校长。我们三个无故躺枪，却很开心，校长说，以后如果我们四个人建个群，群名就叫“四大泥抹”吧！

“四大泥抹”的科三考试表现各异，小学校长一次通过；护士因为学车期限过了，无法参加；我和老赵与科二时一样，两次才过。

2019年11月7日是本年的最后一个秋日，那天，我通过了驾考的最后一项科目四的考试；那天，距当初报名学车已经过去了两年半的时间；那天，我已经在60岁的年轮里行走两个月了。

拿到驾照的那一刻，心中五味杂陈。假如当初有人告诉我，要学两年半才能拿到驾照，我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有勇气去报名。想当年红军长征才用了两年时间，我学个车竟然比长征还艰难。从50多岁学到60岁才拿照，我容易吗我？

拿到驾照的次日，我在网上遛达，一篇文章吸引了我。文章说，目前科学家正在研制一种智能汽车。未来，你只需要在车中坐定，设置好目的地，然后大喊一声“驾”，你就可以在车里睡觉了，剩下的工作全部由汽车完成，走哪条路 怎么会车 怎么超车 遇到红绿灯怎么办，你完全不要操心。甚至到了目的地，你都不需要喊“吁”，那车就自动停好了。那个时候，根本不需要驾照。

虽然本大爷已经有了驾照，但我还是衷心期待，那种最适合我这种人的智能汽车早日问世。